“你怎么了?”吴婉之恐惧的表情让刘家婆子吓一跳。
她忽而抓住刘家婆子的手,低垂的双目睁大,殷切的问道:“婶子,这薛良,十多年前是不是在我们这边上的学堂呢?”
“是啊!薛家主母原本就是你们吴家村人。嫁到薛家村后,她丈夫见她挂念家中寡母,于是举家迁到这里住了好几年。
直到寡母去世,丈夫也病死了,薛家主母才带着儿女搬回薛家村。那薛良回薛家村时才十四,是在这边上过学堂的,不过只上了几年。”
刘家婆子说到这,也反应过来了,“哎?你是不是认识他呢?你们曾经也算同村,而且听你娘说,你也上过两年学的,你们应当认识吧?”
吴婉之当然认识薛良,他们还曾是好友,一起上学堂来着。
薛良不是不喜读书,是学堂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家贫,长得黑不溜秋的,成绩出众又个性孤傲,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惹了学堂小霸王的不快。
那小霸王便联合几个有钱有势的同窗,合起伙来排挤薛良。
起初他们只是言语嘲讽,见薛良不予理会,吴婉之又每日跟在薛良身后,便编造起了他和吴婉之的谣言来。
吴婉之起初并不为此事困扰。
薛良比她年长,对她颇多照顾,两家也曾玩笑地说过亲的。
只是他们的反应让小霸王更不痛快,于是排挤便发展成各种挑衅,后来甚至演变为团伙殴打、戏弄了。
吴婉之连带着被人嘲笑欺辱,与薛良抱团取暖,下了学便赶紧凑在一起回村,免得落了单。
薛良曾说他会保护吴婉之的,只是他当时年少力微,如何保护得了?
况且女子的名声是如何重要?
要是挨打了,她尚可求救,可有些事情,彼时懵懂无知的吴婉之是无法向任何人求救的。
吴婉之坚持了一年,实在没法了,被逼着倒戈阵营,自此与薛良分道扬镳。
只有她参与对薛良的围剿,小霸王们才放过她。
虽然没有主动伤害过薛良,可坏事也是做过的。
光是站在边上看着,便是罪大恶极了。
欺辱严重的时候,薛良伤得整个冬天都下不来床,手都断了。
她这些年经常想起以前的事,连她也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于是手上的疤痕添了一道又一道。
她有时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就是少年时恶毒行径的报应。
薛良被欺负,在学堂待不下去才开始在街市混的,那年他才十四。
过了不久,他又被人污蔑偷看姑娘,在村里也待不下去,薛父又病逝了,薛母这才搬回薛家村。
自他搬走后,吴婉之经常做噩梦,梦见小小的薛良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她,审视着她这个“帮凶”。
她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在薛良面前。
吴婉之摇头,“婶子,此人不行。绝对不可。”
“为什么呢?虽说他混了些,但他母亲是个良善之人。你嫁过去总好过嫁给老头、傻子吧?你娘和你两个侄子侄女还等着你开饭呢!”
刘家婆子来吴家村的时候,薛家已经搬走七八年了。
她对吴婉之和薛良的旧事一无所知,只是见吴婉之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以为她还在挑剔,急脾气一下上来了。
待刘家婆子还要再说什么,屋里就传出几声咳嗽来。
是吴婉之的母亲被吵醒了,“婉之,是刘婶子来了吗?怎么不请进来坐坐?”
“哎!”刘家婆子赶紧收了脾气,“我路过,和婉之瞎聊几句。家里几口子等着开饭呢,我就不进来了。”
“那好,婉之的亲事,有劳你了。”吴氏病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光听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就感觉是个将死之人。
刘家婆子不敢**她,附和了两句就要走,临走前拍了拍吴婉之的手嘱咐:
“婉之,我把你的情况告诉那清源镇的媒婆了,对方是否满意,还得等答复。你仔细考虑一下,若实在不中意呢,我再为你找找。”
“诶,多谢婶子。”吴婉之心里感激,跟着出去,被刘家婆子挥手止住了。
“婉之,你进来。”
吴氏在屋里叫唤她,吴婉之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笑着进了屋。
她家原来的屋子已经卖给村里人,换钱给母亲治病了。
如今住的小茅屋只有一室,最里边是吴氏的床榻,用一张灰色布帘子隔开,再往外就是吃饭的桌子。
角落里摆着的两张小床,就是吴婉之和两个小孩的“落脚地”了。
她进屋时,十岁的侄子正带着三岁的侄女缩在饭桌边上玩蚂蚁。
吴婉之瞅了一眼,打掉吴弘之要塞进他妹妹嘴里的死蚂蚁。
吴弘之缩起脖子,“嘿”地咧嘴笑了,很是欠揍。
“我给你做饭去!”他说着抱起妹妹就往外跑。
吴婉之没好气地瞪一眼他的背影,掀帘进吴氏的房,到床边坐下。
“娘,怎么了?”
吴氏倚在床头墙壁,抓过吴婉之的手,“刘家婆子可是说媒来了?”
“嗯,好几个让我挑呢。”吴婉之点头。
“你撒谎,我能不知道么?”
吴氏嗔怪地点一下她的额头,表情又变得愁苦起来,浑浊的双目含了泪,“是我们连累了你。”
“你又说这些话。”吴婉之凝起眉来,故作生气。
“婉之,人都会死的,你就让我去了吧。为娘帮不了你过好日子,总不该再拖累你。”
“娘,您要是这么想,我真的伤心。”
吴婉之听出她母亲是当真动了念,赶紧哄道:
“人都说没有母亲的孩子得吃尽苦头,您若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您可别丢下我。”
把母亲安抚好,天已经黑了。
吴弘之果真帮忙做了饭,只是大人心情不好,大家都吃得很安静。
饭后不久,孩子和母亲就睡了。
吴婉之就着烛火做针线活,心情再不好,也放不下赚钱的活计。
约莫忙到三更天,吴婉之就收拾收拾歇息,她还要早起去山里找些山货,拿去镇上卖。
她又做了噩梦,她梦见少时的薛良。
那时他们已经不是朋友。
天色昏暗,阴鸷的少年站在村口的田地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脸上有淤青。
吴婉之即使是在梦里,也不敢与他对视。她抓紧装书的小布包,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
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次。
起初她以为自己对薛良只有愧疚,所以浑身才止不住地颤抖。
后来梦的次数多了,她才发觉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恐惧。
她害怕看见薛良,哪怕她知道对方不会对她做什么,她还是害怕得很。
可尽管吴晚之已经刻意避开,她的余光还是看见薛良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以前的梦里,薛良每次都不会说话。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吴婉之的神经紧绷起来。
当他只发出一点气音,连半个字都没讲清,吴婉之就吓醒了。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就发觉有个人影蹲在侄子的床边。
“你干什么?!”
“哐当!”
吴氏手里搅了老鼠药的碗被吴婉之推到地上,毒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皱巴巴的老脸从黑暗里仰了起来,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发亮。
吴氏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晚之,是我们连累了你,让我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吧!”
吴氏说罢,一口鲜血喷向吴婉之。
她再也站不住了,倒在吴婉之的怀里。
吴婉之气得眼里泛红,泣不成声:“你吃了什么?!弘之有没有吃?你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对不住我!”
吴弘之被吵醒,看见他阿奶吐了血,急得“哇”的大哭起来,随后妹妹也醒了跟着哭。
见吴氏不住地摇头,嘴里哭喊道:“让我去了吧!让我去了吧!”
吴婉之知道大侄儿无事,赶紧喝住他,让他看着吴氏,自己跑出去找大夫去。
跑得急,在门口摔了个狗啃泥。
吴氏已经一年多没出门,今晚喝的应该是她扔在厨房角落的老鼠药。
村里的老大夫被吴婉之半夜叫醒,骂骂咧咧地来,摇头叹气地走了。
Copyright © 2025 www.kingdee520.com 蝌蚪阅读网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