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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残留的水管锈味和廉价消毒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像一层粘稠的膜,瞬间包裹了韩冰。医院里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他的鼻腔深处,与这出租屋的陈旧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浑浊。他反手关上门,老旧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病痛、充满绝望的世界,却又将他自己彻底锁进了这个冰冷现实的囚笼里。

房间里异常闷热。午后的阳光被对面楼遮挡,只吝啬地在靠近窗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纹丝不动。床头那台二手小风扇依旧在吃力地摇头,扇叶搅动空气的嗡嗡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却吹不散丝毫暑气,反而像一只疲惫的飞虫在耳边盘旋。汗水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的额头、鬓角、后颈沁了出来,沿着皮肤滑落,带来细微的痒意。他脱下身上那件在医院沾染了消毒水味的旧T恤,随手搭在椅背上,**的上身肋骨清晰可见,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湿漉漉的苍白。

他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桌面上还残留着之前泼洒的水渍干涸后的浅淡印痕。他将手里捏着的几样东西——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影像报告、写着“胶质母细胞瘤(GBM)”的诊断意见书、还有那张止痛药处方——和那个印着红色校徽、一角被水浸透后变得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并排放在了桌面上。

四张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四块冰冷的墓碑,宣告了他人生不同阶段的终结。

韩冰没有立刻坐下。他背对着桌子,走到盥洗池前,拧开那个刚被他修好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俯下身,将整个头脸埋进水流里,像在医院时那样。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水流冲过脸颊,带走汗水,也带来一种短暂的、物理上的麻痹感。他在水中屏住呼吸,几秒钟后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眉毛、睫毛成串滚落,砸在水池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脸色比去医院前更加惨白,眼底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水珠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滴落,滑过凹陷的锁骨。镜中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

果然…如此。

他对着镜子里的人,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命运从未对他仁慈过哪怕一次。每一次当他以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再细弱,命运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碾碎,再将他推入更深的泥潭。父母的离弃是第一次,生活的重压是漫长的第二次,而现在,这具躯体的背叛,是最终也是最彻底的第三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早已在漫长的消耗中消失殆尽。

他扯过那条搭在椅背上的旧毛巾——它原本就带着油污和汗味——胡乱地擦干头发和脸,动作粗暴,仿佛在擦拭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他走到桌边,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坐了下来。冰冷的凳面激得他皮肤一紧。

目光落在桌面那四张纸上,最终,定格在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上。“学费标准:5800元/学年”。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移开目光,拉开桌肚,从一堆螺丝钉、旧电池和几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下面,翻出那个小学生用的、红色塑料封皮的廉价计算器,还有一支快写不出水的圆珠笔和一本巴掌大小、封面印着“收支明细”的软皮抄——那是他用来记录每一笔收入和支出的账本,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拉了几下,才艰难地渗出一丝墨迹。他翻开账本新的一页,没有看之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直接在最上方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他开始计算,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只垂死的蚕在啃食桑叶。

支出:

*社区诊所挂号+开转诊单:¥15.00**(他清晰地记着数字)

*市一院急诊挂号+CT检查:¥268.50*(口袋里剩下的零钱证实了这一点)

*止痛药(布洛芬缓释胶囊,在医院外药店买的):¥18.80*(瓶子上贴着价签)

*收入:无

他停下笔,看着这三笔支出。302.3元。这是他今天为确认自己的死亡日期所付出的代价。一个冰冷的数字,换取另一个更冰冷的数字:三个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荒谬的等价交换。

然后,他的笔尖移向下方,另起一行。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每一个数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总计:23200(学费)+4800(住宿)+3200(书杂)+16200(在校生活费)+9000(假期生存费)+560(路费)=56960元。

看着纸上那个最终的数字:*56960*。韩冰的呼吸微微一滞。比他之前在医院门口心算的还要高出近一万块。这几乎是把他自己当成一台永不停歇、无需维护的机器,才能勉强维持的底线预算。没有意外,没有疾病,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没有买一件新衣服的可能,甚至不能多吃一个鸡蛋。

他放下笔,拿起桌上那个老旧的智能手机。屏幕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他点开那个熟悉的银行APP图标,输入密码。短暂的加载后,账户余额清晰地显示在惨白的屏幕上:

¥8013.52

一个他用了三年青春,在油烟、汗水、冷眼和疲惫中,一分一厘积攒下来的数字。曾经,这个数字代表着希望,代表着那扇可能通往不同人生的窄门。如今,它被**裸地放在那个庞大的“56960”旁边,像一个微弱的烛火被置于狂风之下,瞬间就显得如此渺小、可笑、不堪一击。

缺口:56960-8013.52

三年,他攒下了8千。未来四年,他需要再赚近四万八,才能填上这个无底洞。而且,这还是在没有考虑任何学费上涨、物价波动、以及他自身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比如,像今天这样的“意外”医疗支出)的前提下。

韩冰的目光在“56960”和“8013.52”之间来回移动。像两台冰冷的计算机器在无声地碰撞、运算。他不是没想过助学贷款。但助学贷款只能覆盖学费和住宿费的一部分,而且需要担保人。担保人?脑海中闪过那个空号的提示音和电话里婴儿的啼哭声。他扯了扯嘴角。至于生活费、书本杂费、假期生存费…这些沉重的负担,贷款解决不了。他只能靠自己。靠他这具已经开始发出警报、随时可能彻底**的躯体。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感,如同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冰水,缓缓淹没了他的心脏。不是激烈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缓缓下沉的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一点点收紧。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医院CT屏幕上那个狰狞的深灰色团块,李医生那平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平均生存期…很难超过14到16个月…五年生存率…低于百分之五…治疗过程本身…会非常痛苦…费用…天文数字…”

治疗?

那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更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手术费8-12万起?放化疗一个疗程10-15万?后续持续不断的无底洞?他这点钱,恐怕连手术的零头都不够。更别提那渺茫到近乎于无的生存希望,以及治疗过程中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尊严的丧失。用这仅有的、维持生存的钱,去换取几个月更痛苦、更毫无质量可言的“活着”?还要背上可能一辈子(如果真有所谓的一辈子的话)都还不清的债务?这笔账,太清晰了。清晰到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放弃治疗。

这个决定,在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在他心里尘埃落定。此刻,面对着这冰冷的数字对比,这个决定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无可辩驳。不是勇敢,不是洒脱,只是别无选择下最务实、最冰冷的计算。

那么…大学呢?

韩冰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校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一个他并不了解、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可能好找工作”而填写的专业。它曾经象征着一个微弱的、改变阶层的可能性。现在,它成了一张通往更沉重枷锁的门票。用他仅剩的三个月生命,去换取四年甚至更久的、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奴隶生涯?为了一个他注定无法到达的未来?

意义在哪里?

他问自己。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只有风扇的嗡嗡声作为回应。为了那张印着“本科”的纸?为了证明给谁看?给那个空号的父亲?给那个永远在忙的母亲?还是给那些在他打工时冷眼相待的人?不。他们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他活着,或者死去,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饭桌上的一个话题,或是叹息一声后便抛之脑后的琐事。他韩冰,从父母离婚各自奔赴“新生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被遗弃在角落的、无关紧要的物件。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而言,本就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颤栗的诱惑。既然生命只剩下倒计时三个月,既然所有的责任和期待都已化为泡影,既然他注定要被这个世界遗忘…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扮演那个被生活抽打的陀螺?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为什么不…做回韩冰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震。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虚无感。做回韩冰自己?那个韩冰是谁?除了打工、计算、忍受头痛和孤独,他还剩下什么?他有过梦想吗(应该有吧)?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纯粹的、属于自己的渴望吗?好像…一片空白。

但有一点是清晰的:他不想再被“学费”、“生活费”、“未来”这些沉重的枷锁束缚了。他不想再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刻,卸下所有。哪怕只是像一片羽毛,在坠落前,能感受一下风的自由。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

*8013.52*

这不再是学费,不再是生存基金。这是他韩冰,用十九年人生,尤其是这三年血汗,换来的…最后的自由。

他需要这笔钱。不是用来续命,而是用来买断这最后三个月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时间。没有目标,没有计划,没有必须完成的心愿。他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斥着霉味、锈味、计算和绝望的牢笼。去哪里?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他只想用这具残破的躯体,去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在他彻底消失之前。像一个幽灵,无声地掠过,再无声地消散。

就在这时,一阵更急促、更不耐烦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房东王大爷标志性的大嗓门:“韩冰!306韩冰!在不在?房租!月底了!”

韩冰猛地从思绪中惊醒。他迅速地将桌面上的诊断书、影像报告、通知书都收拢起来,塞进桌肚深处。只留下账本和手机。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王大爷穿着那件发黄的白汗衫,手里拿着个油腻腻的记账本,眉头紧锁:“我说你小子,叫半天不开门!这个月房租450,加上上个月水费超了点儿,算你15块,一共465!赶紧的!”他伸出粗糙的手掌。

韩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决绝。“王大爷,”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房子…我不续租了。月底到期我就搬走。”

“啥?”王大爷一愣,手里的蒲扇都忘了扇,“不租了?你…你不是考上大学了吗?不念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韩冰苍白的脸。

“嗯。不念了。”韩冰简短地回答,语气不容置疑。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磨旧的廉价钱包,从里面数出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过去,“这是这个月的房租,450。水费15块,我现在给你。”他又从零钱格里数出十五块钱硬币,放在王大爷粗糙的手掌上。

王大爷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韩冰那张过分平静、毫无血色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和一丝…或许是极其微弱的惋惜?他撇撇嘴,把钱揣进汗衫口袋:“行吧行吧,年轻人,路是自己选的。月底前搬干净啊,别留破烂儿!水电表我最后一天来抄!”他摇着蒲扇,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啊…”,踢踢踏踏地下楼去了。

门再次关上。韩冰背靠着门板,听着脚步声远去。他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掠过那个早已是空号的“父亲”名字,最终停留在“妈”的名字上。他盯着那个字看了几秒,眼神复杂,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通讯录里,剩下几个打工店老板的名字和几个标注为“快递”、“外卖”的联系人。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那本软皮抄上。他翻到记录着今天支出(302.3元)的那一页,在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条横线。然后,在横线下方,写下一行新的字:

*可用资金:8013.52-302.3-465(房租+水费)=7246.22元*

*目标:支撑三个月

他看着这行字,指尖在“目标”两个字上轻轻划过。一个如此抽象、如此奢侈,又如此沉重的词。

他需要处理掉这里的一切。轻装简行。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两个塑料收纳箱前,打开盖子。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同样款式的廉价T恤和长裤;两件旧外套(一件稍厚点的棉服,一件薄夹克);几双袜子;一个旧洗漱包;一个用了很多年的塑料饭盒;几本高中教材和习题册;还有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宝贝”:几张褪色的童年照片(父母离婚前的合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一枚小学运动会得的铜牌、几颗形状奇怪的鹅卵石、一个生锈的钥匙扣…

他蹲下来,开始整理。动作不快,但异常利落。能穿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教材和习题册,整整齐齐摞好。那个饼干盒,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那些承载着模糊童年记忆的小物件,此刻看起来如此幼稚而遥远。他拿起那几张褪色的照片,上面那个被父母夹在中间、表情僵硬的小男孩,像一个陌生的符号。他看了几秒,手指微微用力,将它们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一个准备装垃圾的破塑料袋里。铜牌、石头、钥匙扣…也一并扫了进去。饼干盒空了,只剩下铁皮冰冷的触感。

他把叠好的衣服、教材、饭盒、洗漱包、空饼干盒,整齐地放进一个相对干净的大号编织袋里。这是他打算处理掉的“有用”物品。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垃圾和那个装着“童年遗迹”的塑料袋。

做完这一切,他额头上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的钝痛隐隐有加剧的趋势。他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凉白开,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诊断书和止痛药处方上。

药…他需要药。支撑他走完这最后三个月的“燃料”。

他拿起处方和钱包,再次走出了出租屋。楼道里的闷热依旧,但夕阳的余晖从楼道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墙壁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他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小区外那家规模不大的平价药店。

推开药店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中药、西药和各种保健品的气味涌来。店里没什么顾客,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店员坐在柜台后面,低头刷着手机。听到门响,她抬起头。

“买什么?”女店员语气平淡。

韩冰把处方递过去:“麻烦按这个开。”

女店员接过处方,扫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韩冰过分年轻的脸和苍白的脸色,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曲马多?这药…小伙子,你哪里不舒服?这药劲儿可不小,不能乱吃啊。”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警惕和劝诫。

“头痛。很厉害。医生开的。”韩冰简短地回答,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女店员又仔细看了看处方上的医院公章和医生签名,似乎确认了真实性,才叹了口气:“行吧。身份证带了吗?买这种药要登记。”

韩冰默默递上身份证。

女店员登记了他的信息,然后转身去药柜取药。她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拧开,倒出一板铝箔包装的药片,又拿过一个空药瓶,把药片装进去,贴上标签:“喏,一次一片,一天最多两次。千万别多吃啊!疼得实在受不了再吃,能忍就忍着点。”她把药瓶和身份证一起递给韩冰,又忍不住唠叨了一句,“这么年轻…唉,去医院好好看看,别光靠止痛药顶着。”

“嗯。谢谢。”韩冰接过药瓶和身份证,付了钱(处方药价格不菲,账本上又添了一笔支出),没有再看店员一眼,转身走出了药店。夕阳的光线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

回到出租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透进来。他把新买的止痛药放在桌上,和那瓶布洛芬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那个装着“有用”物品的编织袋和那袋垃圾,下了楼。

楼下的旧衣回收箱旁边,他放下编织袋。想了想,又把那件稍厚实、还能御寒的旧棉服从袋子里拿出来,走到那个常年在小区垃圾堆里翻找塑料瓶的流浪汉老头旁边。老头正佝偻着背,在一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里翻找。

韩冰把棉服递过去,什么也没说。

老头愕然地抬起头,脏污的脸上满是皱纹和不解。他看看衣服,又看看韩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韩冰把衣服塞进老头怀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老头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嘟囔声,他没有回头。

扔掉垃圾,他回到那个昏暗、闷热、空荡了许多的出租屋。风扇还在嗡嗡地转着。走到窗边。窗户是老式的向外推开的木框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他推开窗,带着热浪和城市喧嚣的夜风涌了进来。

关上窗,房间里重新陷入闷热和昏暗。风扇的嗡嗡声似乎更响了。韩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城市零星的灯火。他的影子被昏暗的光线拉得细长,投在空荡的墙壁上。

他转过身,走到桌边。桌上只剩下那本写着“可用资金:7246.22元”和“目标:支撑三个月自由”的账本,以及那两个并排而立、装着不同效力止痛药的小药瓶。

他拿起账本,手指在那串冰冷的数字上划过

三个月。

一场只属于他自己的、沉默的、向死而生的旅程。

他合上账本,将它和药瓶一起,小心地放进了床底下那个陪伴了他三年的旧背包里。背包很空,现在只装着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洗漱用品、保温杯、充电器、身份证、银行卡…还有这本账本和药瓶。

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钢丝床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没有关掉那台嗡嗡作响的风扇,任由那带着热意的风吹拂着他汗湿的皮肤。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纹路。

太阳穴的钝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像背景音里永不停止的低鸣。他伸手到枕头下,摸出那个装着曲马多的新药瓶,拧开,倒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下去。药片粗糙地滑过喉咙。

他闭上眼,等待着药效带来的麻木感覆盖一切。脑海里空空荡荡,没有对未来的憧憬,没有对过去的追忆,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像一艘卸下了所有货物、即将驶入未知海域的破船,孤独地漂浮在寂静的海面上,等待着最终的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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