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  > 秋风不渡春日雨 > 

1

1

1

"公主三思啊!"

老太医捧着银针的指尖发抖,"驸马经脉已然受损,这次抽取骨髓怕是会武功尽失......"

殿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莫长离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方才老太医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字字扎进他混沌的意识——

武功尽失?什么骨髓?

四肢百骸如被千蚁啃噬,他艰难地想要撑开眼皮,周明玥绯色宫装上的金线鸾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她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银针,仿佛那抽取骨髓的器具是什么稀世珍玩。

"钦天监说了,长离的骨髓,与玄旻命格最为相合。"周明玥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既如此,本宫岂能放过?"

"而且你口中这位'驸马'——不过是玄旻的药引子,他也配用这般尊贵的称呼?"

女子俯身抚过他苍白的脸,银针毫不留情地刺入脊椎,剧痛如潮水漫上来时,莫长离终于听懂了这场荒唐——

周明玥刚刚诊出喜脉的时候,他简直欣喜若狂,但是太医说公主怀子对身体造成的亏空厉害,孩子胎位不正,需要生父的心头血滋养,才能让孩子活下来。

他心口往上半寸的地方本就有旧疾,稍有不慎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可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他毫不犹豫的剜肉取血。

月月如此......

可谁曾想这血,都是给沈玄旻的药引子......

莫长离的手指深深陷进锦褥,绣着漠北苍狼的丝线在掌心崩断。

脊椎处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想起三年前——

周明玥当众拦下他的战马。

"我就要你莫长离做我的驸马!"她手中金鞭直指着他,声音清亮得让整条街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得不勒住战马,眉头微皱:"公主慎言。"

"慎什么言!"周明玥突然扑向他,在百姓的惊呼声中踮起脚尖,"你为我挡下北戎那一箭时,怎么不说男女有别?"

莫长离瞳孔微缩,少女逆光而立,发间金步摇晃得他眼花。

"公主......"他刚开口就被打断。

周明玥突然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呼,那一瞬间,莫长离的心,乱了。

莫长离握着尚带体温的玉佩,忽然想起老将军临终前的话——"长离,漠北儿郎最重诺言。"

他翻身下马,在万千百姓注视下单膝跪地:"臣,莫长离,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周明玥的眼泪瞬间落下来。她一把拽起他染血的战袍前襟,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他紧绷的唇角:"谁要你赴汤蹈火?我只要你长命百岁!"

春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两人交叠的身影,莫长离下意识抬手为她挡去落花,却不知这一挡,就是一生劫难的开始。

原来她要强嫁给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他至阳之气的气血。

也是为了别的男人......

"公主三思!抽髓必要破脉,将军本就旧伤未愈,若是强行抽取,只怕会武功尽失......"

"抽!"

"本宫要的是玄旻痊愈。"

周明玥绯色宫装扫过染血的青砖,声音冷冽,"玄旻这次病发凶险,太医说需至阳之体的骨髓续命。"

"当初要不是他这身气血适合养药,我怎么会多看他一眼...如今为玄旻牺牲都是他应该的!"

莫长离抓着的狼图腾丝线在掌心崩断,他忽然想起胸口那道疤。

去年上元夜,她偎在他怀里,指尖划过那道三寸长的伤痕,娇嫩的唇蹭过他紧绷的下颌:"长离的心跳声真好听,像漠北的战鼓。"

彼时他胸腔震动传来的每一下搏动,原是一直为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在燃烧。

如今她按着他的脊背,银针刺入骨髓,往里面灌入吸取的药液。

剧痛如潮水漫上来时,莫长离咬破了嘴唇。血珠滚落在雪白中衣上,他紧闭双眼,企图唤回周明玥的一点怜悯。

"好痛......玥儿我好痛......"

冷汗顺着莫长离的额角滑落,周明玥狠狠瞪了一眼太医,生怕莫长离醒来,抓起桌上剩下的麻沸散,直接全部灌进莫长离的嘴里,"那就快点喝,喝了就不疼了。"

周明玥俯身混着药香压得莫长离喘不过气,"待玄旻病愈,我带你去江南看烟雨。"

抽髓的剧痛达到顶峰,像一把烧红的铁钩,从脊椎深处一直撕扯到咽喉。

莫长离痛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再加一剂麻药。"周明玥的声音隔着水幕传来,"骨髓必须完整抽取。"

苦涩的药汁从鼻腔倒灌进来,他本能地挣扎,却被几双手死死按住。有冰凉的器具探入骨缝,刮擦着深处的精髓。

"将军经脉太脆..."太医的声音发颤,"强行抽取恐会瘫痪在床..."

"抽。"周明玥吐出一个字,像掷下一枚冰棱。

剧痛骤然炸开,莫长离在黑暗中看见猩红的血雾,有人生生抽离他赖以生存的骨髓。

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浸透了身下的锦褥。

"骨髓取得很完整。"有人长舒一口气,"快送去丞相府..."

剧痛忽然转为空洞的钝痛。莫长离感觉自己变成一具被掏空的皮囊,有寒风在骨髓里呼啸盘旋。

昏迷前最后听见的是周明玥的冷笑:"用雪莲膏给他敷伤口,这样的身子...往后还有用处。"

冰凉的药膏涂抹后背时,他恍惚看见朱雀大街的落花雨中,那个对他当众示爱的少女。

"呃——!"

莫长离是被活活疼醒的。后背的伤口像有把生锈的钝刀在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新的血沫。

他颤抖着摸向身后,指尖立刻触到湿冷的绷带——那些黏腻的猩红,是他被生生抽走的生命力。

"当真是...无情啊。"

他望着空荡荡的寝殿内低笑,铜镜映出一张鬼魅般的脸:干裂的唇瓣结着血痂,眼窝深陷得像两个窟窿。

这哪里还是那个让周明玥甘愿与皇帝对峙的漠北战神?

当膝盖重重砸在青砖地上时,他突然想起老将军战死前说的话:"长离,漠北的儿郎,宁可马革裹尸..."

可现在呢?边关靠着他在公主府摇尾乞怜得来的"恩宠"安定,连副将都只会劝他忍。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嘶哑,像是从残破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他曾经是漠北最骄傲的狼啊!成了周明玥的驸马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莫长离死死攥着床柱边缘。

他真的好累,爱不动了......

这世上,他早已无路可退,只有靠自己。

再过三个月,就是北戎来朝。

那日的京城最乱,万家灯火,人潮如织,最适合......他假死离开。

"再等三个月。"他像在对自己立誓,"三个月后,公主府的驸马遇刺身亡,死于北戎刺客之手。"

漠北军和朝廷不会因为他决裂,周明玥可以守着沈玄旻一辈子。

而他的死,皆大欢喜。

"周明玥。"

他声音轻得像一缕将散的烟。

"从今往后——"

"你的锦绣年华,我的大漠孤烟。"

"再不相见。"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Copyright © 2025 www.kingdee520.com 蝌蚪阅读网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