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那天,全市第二在我家楼下哭晕了。消息是班主任赵金凤在班级群里用语音嘶吼出来的,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林霁!林霁查分了!745!我的老天爷!745啊!
比全市第二的宋晚凝高了整整一百分!一百分啊!宋晚凝在她家楼下哭晕过去了!
救护车都来了!林霁!林霁你人呢?!”手机在我手里嗡嗡震动,
屏幕被不断刷新的消息挤爆,红色的未读数字疯狂跳动。
我妈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西红柿鸡蛋面从厨房出来,听到外放的声音,手一抖,
滚烫的面汤泼在手背上,烫红了一片。她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
直勾勾地盯着我手机里还在不断外放的赵金凤的嚎叫,嘴唇哆嗦着,
像条离水的鱼:“霁、霁霁……她……她喊的是你吗?745?比宋晚凝高……高一百?
”我“嗯”了一声,手指划掉群聊界面,点开那个熟悉的查分APP。
输入早已烂熟于心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点击查询。没有卡顿,没有转圈。
那个数字干脆利落地跳了出来,砸在屏幕上,
也砸在我心上:语文:138数学:150英语:147理综:310总分:745鲜红,
巨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是真的。不是梦。我妈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和面条溅得到处都是。她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坐到地上,
双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眼泪汹涌而出,
瞬间糊了满脸。三年了,整整三年,她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
她的女儿会以这种绝对碾压的姿态,站在所有人仰望的顶端。而我,
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分数。745。比预想的,还高了那么一点点。
足够让所有等着看我笑话的人,彻底闭嘴了。我叫林霁。霁,雨过天晴的那个霁。
名字是我那早逝的、据说有点文艺细胞的爹取的。我妈常说,这名字好,晦气散了,
就该见晴天了。可我的高中三年,在所有人眼里,
尤其是班主任赵金凤和那位永远优雅矜持的“女神”宋晚凝看来,简直是乌云罩顶,
永无晴日。我是凭实打实的分数,踩着录取线进的这所市重点高中。但进来后,
我的成绩单就像坐上了失控的滑梯,一路俯冲,直奔谷底。原因?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初三那年,我遭遇了一场持续很久的、隐形的校园暴力,
领头的是几个家境优越、成绩也还不错的女生。她们嘲笑我的旧书包,我的沉默寡言,
我偶尔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的脸。
意的绰号、故意伸出的绊脚、塞进我课桌里的垃圾、甚至在我水杯里吐口水……像细密的针,
扎得我千疮百孔,也彻底摧毁了我对“集体”和“竞争”的最后一点信任。我开始厌学,
不是厌知识,是厌那种环境,厌那些虚伪的嘴脸。我像只蚌,紧紧闭起了壳。
重点高中强手如林,一次月考失利,两次月考掉队,
我就被赵金凤毫不犹豫地划入了“不可救药”的差生阵营。赵金凤,
我们敬爱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一个把“唯分数论”刻进骨子里的中年女人。
她的爱憎标准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成绩好,你就是她心尖上的宝贝;成绩差,
你就是她眼里的垃圾,呼吸都是错的。宋晚凝,则是赵金凤心尖尖上的那颗明珠。家境优渥,
长相清秀,永远穿着干净得体的名牌,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温婉大方。成绩稳居年级前三,
各种竞赛奖状拿到手软,是学校的门面担当,更是赵金凤逢人必夸的“得意门生”。
她是云端上的天鹅,而我是泥潭里的癞蛤蟆。“林霁,作业呢?又没带?我看你是没做吧!
”“林霁,上课睡觉!昨晚又打游戏打到几点?你这样对得起你妈扫大街供你读书吗?
”“林霁,这道题全班就你一个人错!这么基础的都不会,你脑子呢?”“看看人家宋晚凝!
同样的时间,人家在刷竞赛题,你在干嘛?发愣!发呆!你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赵金凤的咆哮,伴随着粉笔头精准的物理打击,是我高中课堂的日常背景音。
每一次点名批评,
都伴随着宋晚凝投来的、那种带着恰到好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优越感的目光,
以及周围同学低低的哄笑或窃窃私语。我妈,一个在菜市场有个小摊位,
起早贪黑卖菜的普通女人。为了我进这所重点高中,她几乎掏空了家底,
托了拐七八道弯的关系,还交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每次被赵金凤叫去学校,
对她来说都像一场凌迟。“林霁妈妈,不是我说,你家孩子这样下去,别说本科了,
大专都悬!你们家长怎么管的?心思要放在孩子身上啊!你看看人家宋晚凝的家长,
人家是怎么培养的?……”办公室里,赵金凤唾沫横飞,我妈佝偻着背,头垂得低低的,
双手局促地搓着洗得发白的衣角,
会反复念叨:“老师您多费心……我们回去一定管……一定管……”她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而我就是让她蒙羞、让她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的罪魁祸首。回到家,
她不会像赵金凤那样咆哮。她只会看着我,眼神里有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然后默默地转身去厨房,给我煮一碗面,或者热一下中午的剩菜。那无声的压力,
比打骂更让人窒息。我知道,她怕多说一句重话,我就真的彻底垮了。她不知道的是,
我的壳闭得很紧,但里面并非空无一物。初三那场漫长的噩梦,
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嘲讽和践踏都是徒劳。而学生时代,
最绝对的力量,就是分数,是高考那张卷子。所以,从高一开始,我就做了一个决定:装。
装笨,装懒,装对学习毫无兴趣。我把所有的时间,
都用在了真正的学习上——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在发呆的时候,
我在脑海里梳理知识点;在赵金凤唾沫横飞地骂我时,
我在心里默背公式;在深夜我妈以为我睡了之后,我蒙着被子,用手电筒照着,刷题,
研究难题,啃那些竞赛级别的参考书。我小心翼翼地控分。每一次月考、期中、期末,
我都精准地计算着分数,让自己稳稳地落在班级中下游,
一个不起眼、不值得被重点“关照”,但也勉强不至于被彻底放弃的位置。我不争排名,
不参与任何可能暴露实力的竞赛。我就像一个幽灵,游离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之外,
默默积蓄着力量。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高考。
那个唯一公平、能让我用分数把所有屈辱狠狠砸回去的战场。高三开学的那次摸底考,
是个关键的节点。按照我的计划,这次考试需要“崩”得更彻底一点,
为后续的“艰难爬升”留出空间。我故意空了数学最后两道压轴大题,
英语作文随便划拉了几句,理综也留了几个大题没做。成绩出来那天,不出所料,
我再次垫底。赵金凤拿着成绩单,脸黑得像锅底。她踩着高跟鞋,
“蹬蹬蹬”地走到我座位旁,一把将我的卷子抽出来,狠狠摔在我的课桌上,
粉笔灰簌簌落下。“林霁!你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摸底考就考成这样?啊?看看这数学!
最后两道大题空着?你连蒙都懒得蒙一下了是吧?猪脑子都比你有用!
”她的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
带着各种意味:嘲讽、同情、麻木、幸灾乐祸。我低着头,盯着桌面上那道陈旧的划痕,
手指在桌下抠着校服裤子的边缝。“我告诉你林霁,就你这成绩,你这态度,
趁早收拾书包回家帮你妈卖菜去!别在这里浪费教育资源,拖全班的后腿!你这样的,
就是考一百次,也考不上大学!纯粹是社会的渣滓!”赵金凤越骂越激动,
手指几乎戳到我的脑门上。就在这时,宋晚凝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着恰到好处的“解围”意味:“赵老师,您别生气了,气坏身体不值得。
林霁她……可能基础是差了点,慢慢来总会好的。”她顿了一下,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飘,“虽然这次摸底考挺重要的,但毕竟不是高考嘛。
”这话看似安慰,实则火上浇油。赵金凤果然更炸了:“慢慢来?离高考还有几天了?
还慢慢来?!晚凝啊,你就是太善良!你替她说话,她领情吗?她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
就是没救了!”她转向全班,痛心疾首,“同学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努力的后果!
你们要引以为戒!要向宋晚凝学习!看看人家晚凝,这次又是年级第一!
这才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宋晚凝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嘴角抿着一丝矜持的笑意,接受了全班或羡慕或敬佩的目光洗礼。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
宋晚凝的目光掠过我,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一丝微妙的愉悦。她享受这种对比,
享受赵金凤用我的不堪来衬托她的光芒万丈。她需要我这样的“废物”作为背景板,
来维持她完美无瑕的形象。我依旧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烂泥?渣滓?
赵金凤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但心底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响:骂吧,尽情地骂。
现在骂得越狠,高考那天,你们的脸就会肿得越高。
高三的日子在赵金凤的咆哮、我妈的沉默、宋晚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和刷不完的题海中滚过。
天气越来越热,高考的倒计时牌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发慌。
班里弥漫着焦躁、压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竞争气息。宋晚凝依旧是众星捧月的中心。
她身边永远围着几个小跟班,帮她打水,给她带零食,争着抢着问她问题。
她偶尔会“屈尊降贵”地指点一下其他成绩不错的同学,但目光从未在我这种“底层”停留。
赵金凤更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最后的业绩保障,
恨不得把所有的资源和关注都堆砌在她身上。我依旧活在自己的角落里。除了必要的交流,
几乎不与人说话。我的存在感低到尘埃里,连赵金凤都懒得再花力气骂我,
似乎已经彻底放弃,只等着高考结束把我这个“耻辱”扫地出门。这正合我意。然而,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宋晚凝对我的那种微妙关注,似乎从未消失。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轻视,有时会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女人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也许是我的沉默太过彻底?也许是我偶尔抬头时,
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让她不安?她大概隐隐觉得,我这块“烂泥”,
似乎和别的烂泥不太一样。高考前一天下午,学校组织最后一次熟悉考场。
考场就设在我们自己学校。看完考场出来,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
气氛既紧张又带着点解脱前的虚浮。我习惯性地走在最后,想从教学楼侧面的小楼梯下去,
避开人群。刚走到楼梯拐角的阴影处,身后“砰”地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门锁“咔哒”落下的声音。我心里一沉,猛地回头。通往楼梯间的厚重防火门,
被紧紧关上了。这里平时就很少有人走,门锁老旧,用力关上就会自动反锁。
我冲过去用力拧门把手,纹丝不动。用力拍打厚重的铁门:“开门!有人吗?开门!
”门外传来几声模糊的嗤笑,脚步声快速跑远。心瞬间沉到谷底。是故意的。谁干的?
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宋晚凝和她那几个忠实的拥趸,谁会这么“关心”我,
在高考前一天给我制造这种麻烦?她们不需要对我造成实质伤害,
只需要让我错过熟悉考场的最后流程,让我心慌意乱,影响明天的发挥。这点小伎俩,
足够恶心,也足够阴毒。孤立无援。手机在书包里,而书包放在教室。这个角落,
声音很难传出去。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高考!明天就是高考!
如果被困在这里一夜……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视这个狭小的楼梯间。没有窗户,
只有头顶一盏昏暗的声控灯。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被反锁的铁门。我咬着牙,
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门。肩膀撞得生疼,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却岿然不动。
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外面却毫无反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感开始蔓延。
嗓子因为嘶喊变得沙哑,手臂因为撞击而酸痛无力。声控灯因为我的动作时亮时灭,
映照着我惨白的脸。难道真要被困死在这里?三年的隐忍和准备,就要毁在这最后一天?
不行!一股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我抬起头,死死盯着头顶那盏声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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